科技人如何能为祖国健康工作70年
92岁的陈俊武院士走到哪里都不用人搀扶。
陈俊武院士指导设计的180万吨/年甲醇制低碳烯烃(DMTO)工业装置,该技术在他87岁时获评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。陈香生/摄
如果在中国做个调查,估计不少人曾经的理想都是当科学家。但事实让人望而却步——做基础研究、大工程,太苦太枯燥太熬人。有那么多英年早逝、壮志未酬的憾事,所以做一个能为祖国健康工作70年的科学家,成为一个时代的楷模,是一个多么有诱惑力的理想啊。
中科院院士陈俊武今年92岁,工龄与新中国同龄,1949年从北大工学院化工系毕业,现在还在打卡上班。当年他是中国石油化工行业炼油领域催化裂化工程技术的奠基人,现在他又是中国节能减排事业的重要干将。
陈俊武在央视时代楷模发布厅以92岁高龄,精神十分集中地录制了一天节目,期间见缝插针地跟中国青年报·中国青年网记者介绍了自己的长寿经。
节制
陈俊武腿很长,步子很轻,在楼梯上上下下也不觉吃力。一边走路一边跟记者聊天,反应机敏,答问条理清晰。在央视37层的天空之眼,很多人都恐高不敢过去,他却笑眯眯地甩开身边人,张开双臂轻盈地从玻璃上走过。
被问及长寿良方,他想了想说,我小时候穷,整个中学大学都是走读,整整10年每天步行上下学,走路锻炼人!
民国末年的北大工学院位于今天北京的官园附近,而陈俊武的家在西四。用现在的百度地图测算,一个来回将近6公里。而他的步子总是很快。
西四是美食一条街。路过老字号,肉香扑鼻,他脚步反而更快了。“砂锅居白肉,好看不好吃啊,我家穷”。
陈俊武的母亲一个人抚养孩子,没啥收入。倒是因为他考上了北大,当时的北平政府给他每月一袋面粉的补助。虽然母亲来自于一个很讲究吃的地方——福州。但当时物质匮乏,饭菜很简单,总就那两样。
也因此,陈俊武每顿只吃个七分饱,养成了吃饭节制的习惯,而且他很讲究卫生,“从不去小摊、排档吃乱七八糟的东西”。
上个世纪60年代初,他被石油工业部抽调来北京汇报工作。正遇到3年困难时期,他没有北京粮票,好多东西不能买。石油部副部长对他们说:我知道你们中午熬白菜,晚上白菜熬,生活艰苦。但我也没办法解决,请你们克服一下!
这时候的陈俊武就表现了他的与众不同。
当时大学毕业生一个月55元工资。但陈俊武是解放前的老大学生,一个月有100多元。
他把每月工资的四分之一拿出来寄给穷亲戚。因为缺少营养,很多人得了肝病,身上浮肿。
“身体是干事业的根本,绝对不能让自己垮掉!”平时没办法。星期天休息,陈俊武起个大早,去北京大名鼎鼎的东安市场开荤。在那个处处凭票的时代,只有领到带鱼票,才有资格买油炸带鱼,给自己补补蛋白质。
排队领到票,到买带鱼中间有个时间差。陈俊武就到两个地方等待,一个是王府井的新华书店,一个是外文书店,安安静静读读书。到10点半,东安市场的师傅大勺一敲,带鱼下油锅了,他的肚子也咕咕叫了。这时候他再去排队买带鱼,时间安排得严丝合缝,精神和胃口都获得了巨大满足。
如今,陈俊武爱吃肉,但当女儿把琳琅满目的菜精当地挑了一些放在他面前时,他面对诱人的红烧肉只夹了一筷子。
现在日子好了,很多人都喜欢大快朵颐。但人自身的消化能力也就这些,所以,陈俊武将小时候过苦日子只能吃七八分饱的习惯保持至今。他总是告诉周围人,我是无神论者,反对吃素,但也不能吃多了。
不抱怨
陈俊武像每一个进入职场的人一样,经历了命运的低潮、行业的变轨,各种沉浮曲折,以及科技日新月异带来的挑战。但他用了什么样的心态对待逆境或困难的情况呢?
上世纪60年代陈俊武到北京搞技术攻关的时候,条件艰苦。北京职工的宿舍都有暖气。而他们这些临时来京的人就只能住在没有暖气的后楼了。北京的寒夜不好过。陈俊武没有抱怨没有多愁善感,而是加班后,直接去锅炉房打一桶热水,把脚泡热了以后,用棉被一裹,赶紧睡着。
“国家在前30年,对知识分子是不是不够照顾?”陈俊武回答,遇到问题不能只从自己的得失去看,整个国家有全盘考虑,理解了,就没有那么多抱怨了。
陈俊武回忆,那个年代,老同志经常给他们做政治思想工作,大家都知道“我们这一代人就是为了建设国家而来的,中国要想翻身,就得靠我们这代人付出”。
更重要的是,“年轻时身边很多老同志都特别高尚。有一位叫杨瑞荣的同事,比我大七八岁,每天上班都特别早,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拖得亮堂堂,办公桌收拾得利利索索,等我们来上班,一看就觉得心情舒畅。这些前辈都没有在意年纪大、职位高或者是不是吃亏了、牺牲了自己时间精力这些事。周围这样的人多了,我们年轻人吃点苦、多付出,就觉得是应该的了。”
高尚的氛围,要从自己做起。
所以,他不像一些事业有成的老人爱摇头感叹,世风日下人心不古、年轻人不行之类的。60多岁以后,陈俊武用了15年时间在青年工程师中选拔学员开高级人才培训班。讲课费自己分文不取,对他们说,希望更多的年轻同志踩在我的肩膀上再爬高一层,赶超世界的最高技术水平。
无我
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,陈俊武无疑是那一代知识分子最杰出的代表。
大二那年,学校组织化工系学生参观了日本人在辽宁抚顺的化工厂。站在当时世界仍算相当先进的人造油设备前,他被深深震撼了——原来,德国日本两个贫油国家,就是用这种煤炭炼油的办法,让飞机坦克横行世界。从此,在那位19岁的翩翩少年心灵深处,埋下了石油报国的种子,要用自己这辈子的努力,让祖国不再受辱。
中国的神舟飞船曾将一幅书法带入太空——虚空有尽,我愿无穷。
愿望、志向在中国的文化中,意义非凡。一个人如果一生坚定地执行自己利国利他的愿望,就会得到超乎小我的力量。
北大一毕业,陈俊武就去了东北苦寒之地抚顺,进入日本人废弃的人造石油厂工作。
等李四光找到大庆油田之后,他发现黏稠的大庆原油很难高效提炼国家急需的汽油、煤油、柴油,便开始攻关只有西方发达国家掌握的流化催化裂化技术。
中国当年穷,又面临世界性的能源危机,逼着陈俊武等科技工作者必须想出办法,用最少的钱,更高效地从有限的原油资源中提炼出国家短缺的轻质油品。
陈俊武在研究石油加工过程中,也在琢磨人这个个体,如何使生命提高含金量。他强调,无论加班多忙,晚上11点之前一定要睡觉,让身体得到及时充电。陈俊武掌握了比别人更强地使用时间的本领,不断学习。他不仅熟练地掌握英文和日文,也能看西班牙文、德文、俄文的资料和说明书。直到现在,他几乎每天在网上搜索,掌握最前沿的学术资料。
在陈俊武的同事们眼里,他非常任性,不要秘书不要专车。在这个行业大家都知道,“催化一响,黄金万两”。但是,陈俊武的行为做派完全不像这个行业的人——80岁高龄出差还坐硬卧的上铺,为了节约公家钱不肯吃火车餐。
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工具,一贯知足、双目远眺、三餐有节、四体多勤,把最起码的物质需求保证好,掌握好辩证法,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使用到老。
今天,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炼油强国,第二大流化催化裂化技术强国。中国70%的汽油是用陈俊武这个技术提炼的。很多发展中国家都来向中国讨教这个低投入高产出的技术。陈俊武又转而适应国家需求研究其他领域,87岁还获得了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,如今他又开始研究节能减排新思路,他的论文被国内外学术杂志广泛转载。
历数中国长寿科学家,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。人们畏之如虎的辐射很强的核科学、化学化工业,有很高比例的科学大家活到了耄耋、鲐背之年,还有些成了期颐老人。
比如两弹元勋大多都很长寿。再比如,石化系统另一位像神一样的存在、1955年从美国归来的老科学闵恩泽院士,活到93岁高龄。
曾有科学工作者分析,首先,适度长期的辐射对身体“有杀菌作用”;其次,他们报国思想植根命运的底色,为国家做更多的愿望特别强烈,总觉得事情做不完;第三,工作奔波,很多事情要亲力亲为,身体主动被动地都必须有很多活动量;第四,忘我忘年,极度专注研究和眼下的难题,对生活要求低,行为有度;第五,用心如镜,世间烦恼都被反射出去了,没有真正被扰乱心神。
陈俊武曾遭遇严重车祸,差点“永别”。就是事业未完的执念,让他活了过来,而更珍惜工作的时光。他不迷信保健品保健药。有晚辈送他枸杞,他也因为枸杞的谐音是“苟且”,而拒吃。
说到底,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陈俊武良好的学习、研究、生活习惯,都是中学、大学期间养成的。陈俊武常说,“在短暂的人间世,做个有意义的世间人”。因为深知生命相对于历史的短暂,所以选择性地遗忘“生活之痒”,而通过“催化裂化”自己的有限时间,提高单位时间的含金量,达到相对于大多数人的长寿,为这个国家做更多的事。所以为祖国健康工作70年,也扩大了他生命的跨度、长度和亮度。
记者 堵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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